天色近晚，斜阳动摇地架在树的枝杈上，既乏力往上升，也暂不急着下坠。教堂顶上边挂着安静的铜钟，当夕阳精精准准地落到叶间时，几名教士走到钟楼底下，牵着绳子，几人有力地拽了拽，铜钟开始扰人地震动，当即惊起了树边做窝的几丛麻雀。不出两分钟，便有脚快的手工业者稀稀拉拉地自最近的工场里溜了出来，边对着铜钟和漂浮在积水街面上的鸟屎臭骂几句，边淌着路面的积水回家。又一刻钟后，镇里的各个工场才终于酝出了下工的汐潮。
在人丛当中，伊莎大妈走得格外闲慢，以至于身后时常有几个来不及刹车的小姑娘竟推搡着她的肩膀而过——她不同那群年轻人争胜。为了女儿的病，她这几天申请了两个班，一口气要在纺织机前盯十个钟头。市场物价受到暴雨的影响又升高了不少，她还得砍下自己一天的伙食，让女儿多吃点。这样无营养的生活只持续了半个月，她就已经不能在散班路上健步如飞了。
无精打采地拐进近捷的小街道，她转到自己几年来一直光顾的猪肉店门口。还没看到招牌，从老板娘和其他顾客的砍价声里，她即已远远地听出今天的单价涨了几个铜板。这几个月来的肉价都不太稳，她左等右等，都等不到肉价降下来的消息，干脆趁着价钱还没继续高升，今天能多买一点是一点，几大块兜回家去。她遂挤至柜前，喊着要大来四斤。
“小姐今天要割几斤肉啊？”老板娘没有理她，倒是热情地瞄了一旁穿着略显高贵的少女一眼。
异瞳少女倒也没有多理这位热情的老板娘，只是微笑着朝着右手边指了指一旁的伊莎大妈，示意先让她来。
伊莎也不多客气——她几乎失去了进行非必要的言谈的精力。她也不想和眼前这个异瞳的少女多谦让了。
老板娘见异瞳少女如此冷遇，即收去殷勤，切了几块肉包好，塞到伊莎怀中，拿钱完事。伊莎提了肉，就直直地往家走。
街坊都议论她这半个月就好像给机器抽走了灵魂似的，直言纺织工场的机械恐怕有什么鬼异。原先有几个青年人还想下了学去那边学手艺，看了伊莎的这副吓人样子，也打消了念头，去了商铺做伙计。
“大姐。”正当伊莎准备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，一个较为稚嫩的少女声音从背后传来，她连忙回头，那位异瞳少女不知何时尾随自己回了家。
“你是？”伊莎满脸疑惑地问道。
“大姐，我从塔兰托来的，但是手上没带钱，无法在旅馆下榻，能否在您家里暂住一晚？”异瞳少女如是说。
伊莎上下审视了一遍这位异瞳少女，穿着稍显尊贵，不像是一般普通人家，这是哪家的小姐偷偷跑了出来？她略显迟疑，但是眼前这女孩年纪明显不大，如若让她在外面露宿一夜，又恐被人**了去。
“你是做什么的？”
伊莎还是选择了谨慎一点。
“哦，研学的魔法学徒。”
伊莎听到异瞳少女的话，两眼瞬间放光。
“太好了！”伊莎激动地握住了异瞳少女的手，“今晚你就在我家暂住吧，我家女儿高烧未退，还请你帮帮忙！”
“好的大姐，我会尽我所能。”
回到家中，女儿的发烧还是未退，伊莎拿了肉就去做饭去了，让少女自己去铺床，过了一会儿，伊莎端了一碗肉粥给自己的女儿喂饭，少女便吃点面包——米在南意大利是少见的，这种稻米只在波河流域有种植，大部分地区还是以小麦面粉为主食。
“小姐，怎么称呼？”
“欧若拉。”异瞳少女啃着面包说，“你女儿生病几天了？”
“有一个星期了，发烧是从昨天开始的。”
“看过医师没有？”
伊莎点了点头，欧若拉颔首道：“可是浇了雨，着了凉？”
“早前本来就有点感冒，昨天浇了雨后更加严重了，当晚便发了烧。”
“可用过什么治疗方法？”
“放过血，也请教会的人抹了点神油……”
欧若拉苦笑了几下，叹了口气。
只见她动了动嘴唇，手中突然掉下一堆冰块，她将冰块收拾装袋，敷在了小女孩的头上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？”伊莎十分震惊地看着欧若拉的举动。
“降温啊。”欧若拉试了试小女孩的额头，只觉得手生烫，“有酒吗？”
“家里还有点……孩子他爸一直在城里打工，酒都没怎么买了……”
“有就行，快拿一点来。”
伊莎拿了点酒过来，欧若拉放到鼻子前嗅了嗅，发现酒味很淡。
心想也是，这个时代哪来的高纯度酒精？
算了，凑合用吧。
欧若拉拿着酒就往小女孩身上抹，脚心手心胳膊大腿都抹了点，这操作属实让伊莎看不太懂。
“行了，先这样吧，过会儿换几次冰袋就可以了。”忙完的欧若拉抹了抹额头，略显放松了。
“好了，大姐，我这里有些事想问问你。”
“哦……你问吧。”
“话说你们税收收多少啊？”
“那可就有点多了，虽然我和我丈夫都是在城镇里打工，但是家里两老还都是在种地。”
“自耕吗？”
“是。”伊莎叹了口气说，“现在种地缴纳的税种和苛税很多，把东西运到城里来卖又要收税，还有给教会的什一捐，总之税很杂，我们也不知道要交多少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欧若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，“大姐年轻时可去过其他地方？”
“去过萨莱诺和墨西拿。”
“那里的税种相比塔兰托则何如？”
“虽然差不多吧，但远远要比塔兰托要少些的！”
“这么多税交得起吗？”
“交完手里确实攒不了几个钱，遇到大事只能去借高利贷，我的几个哥哥现在都被高利贷商盘剥着，唉……”
欧若拉听到伊莎的抱怨，也略显无奈，转头看了看一旁熟睡的小女孩，冰袋早已化完了，欧若拉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额头，确实凉快了不少。
“这体温算是降下来了。”欧若拉又动了动嘴唇，一堆冰块冒了出来，“等会儿再敷几遍这烧就退了。”
“不愧是魔法学徒！”伊莎称赞道：“认得字就是好啊！”
“嘛，过奖了，我先去休息了。”
“好，你先去睡吧，辛苦了！”
“应该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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